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銀髮 | 讀詩隨筆——詩與其語言迸發而出的一點靈光

銀髮 新大陸詩刊 2022-08-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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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nguage Is Not Transparent, Mel Bochner, 1970


◇原文刊登於《新大陸》詩刊 1994年10月第24期



讀詩隨筆

——詩與其語言迸發而出的一點靈光



銀髮



關於詩與語言的關係,中國人很早就提出了這樣的一種看法: "在心爲志,發言爲詩” 。可見詩是通過語言而存在的。在未經語言表達, 詩在心中只是一團朦朧的“志”。而歷來詩人們因對這個“志”字所持的解釋不同而產生了各自不同的詩觀,但歸根結蒂,詩是心靈的某種感動,詩是屬於心靈範疇裡的某種東西——詩是心中的志......卻是大家一致認同的。我們若根據照相機的運作方式,把現實裡的外在現象照實描述,它必定是散文(廣義的)而非詩。但詩雖訴諸語言, 卻又不是語言的本身,有時反而存在於語言之外。後人所謂的“意在言外”是也。到了今日,這些看法正符合所謂的: 内容(詩)與形式(語言)的辯證關係,其引伸爲内容靠形式表達,但形式絕不等於内容。在這種看法上,我們試看下面這兩節詩,如何“通過語言”所表達而存在,而不存在於“語言的本身”的這種特殊關係。


 李白的“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”這兩句詩所表現者乃詩人之心境而非外境。換句話說就是通過特定的語言而呈現出來的詩境,而非表現現實的外在現象。也許無論誰讀了這兩句詩,都知道李白事實上絕對不是正在和自己的影子與明月眞的對飲。詩語言裡的明月與影子,一在天,一在地,是自然的現象,並以“非生物”的類别而客觀存在; 簡單說,影子與明月根本不是人,根本無法飲酒。我們千古以來對這兩句詩的激賞,是由於我們讀這兩句詩時的感受,已超越了語言的局限性而達其“言外之意”的詩境的緣故。李白所表現的絕非他與明月影子對飲的外象,而是通過這種看似“不可能"的外象,表現了“可能”的内象——他内心的高度的孤單與寂寞。李白以“虚幻”的衆飲來表達“眞實”的獨飲。也許我們可以這樣說:覺得這兩句詩不通的難懂的,或不合情理不合邏輯.....等的, 是第一個層次上的讀者。覺得這兩句詩寫得美、空靈、潇洒、醉得可愛....的,是第二個層次上的讀者。覺得這兩句詩充滿了高度浪漫的孤寂感的,是第三個層次上的讀者,因爲他已直達詩心、詩境; 觸及了其所迸發而出的一點靈光。


Language Is Not Transparent, Mel Bochner, 2017


又如杜甫的“感時花溅淚,恨别鳥驚心”在現實裡是不可能的,花怎能夠灘淚?鳥如何能驚心?第一個曆次上的讀者一定會說不通不通, 難懂難懂!第二個層次上的讀者可能覺得好懂,這是擬人法,或隱喻、轉位等手法的運用,花當然可以像人一樣會震感時而溅淚,鳥也當然可以爲恨別而驚心。第三個層次上的讀者會感受到杜甫寫的,不是花溅淚,不是鳥驚心這些弱者的傷感, 而是寫飽歷滄桑的人的心境。比這更溅淚更驚心的悲痛往往被抑壓隱藏在心靈的深處。表現最大悲痛的往往不是露於形色的扯髮槌胸的哭者,而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言的那人,這正是無聲勝有聲的最高境界。缺乏想象力的讀者是難以直達這種詩之境界的。這個時候,花之溅淚, 鳥之驚心已不重要了,語言的任務完成了, 因爲詩意已在這些語言的外象之外了。詩靠語言表達,但語言絕不等於詩


詩是藝術, 重於感性, 富於想像。讀詩的時候,也許最忌的是,止於從詩的語言上去尋覓表面的意義,而迷失在它(語言)的局限性裡。我這樣說並非否定詩語言的存在價值。如果不使用語言來表達,詩根本就不存在。每首詩都是以其有限的語言表現其無限的境界。


當然了,誰都知道詩人是人,但並非凡是人都是詩人。同理,詩有“言外之意” ,但並非凡有“言外之意”的語言都是詩。究竟什麼是詩?都是題外話了。


最後要說的是,這篇短文所指涉到的,是涵蓋了一切被視爲詩的, 及其與語言之間能迸發出某種靈光,某種言外之意的作品,其中,當然包括了現代詩的作品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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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編: 陳銘華    編委: 陳銘華,遠方,達文

顧問:非馬,鄭愁予,葉維廉,張錯,羅青

公眾號編輯:蘇拉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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